就是他,就是这个陈阿牛。他把自己的设想和创见,提供给冯森乐博士,由冯森乐 博士在实验室中,完成了种种震惊世界的发现和创举。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真正人类医学界的伟人是陈阿牛,或是陈阿牛加上厉大猷。冯森乐博士只不过是一 个空壳,并没有内容的架子! 原振侠因为知道有陈阿牛这样一个人在,所以他立时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但是对朱院长来说,那仍然是不可思议的。他绝不知道陈阿牛的环境,怎么能想像 ,会有一个“无名氏”,创作了医学上许多权威性的理论,却轻易地将之交给别人。 所以,院长的神情十分激动,他大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 他一面叫著,一面双手按住了博士的肩头,用力摇撼著。 原振侠叹了一声,过去拉开了院长。 博士答非所问地道:“我……在开始的时候,实在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直到我积 聚了超过五篇……医学上新发现,新设想……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他又在信中说希 望通过我,来实践这些设想……我知道,这些文章一发表,我就可以成为权威中的权威 。” 他断断续续地讲著,院长已经听得呆住了。 博士在继续著:“没有人可以受得起这样的引诱,至少,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引诱! ” 院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说梦话一样:“这……竟然全是真的?” 博士仍是自顾自在说下去:“我知道事情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但我想,就算在三五 年之间,让我尝尝做超级权威的滋味,也就够了。如今……如今……” 他说到这里,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音也恢复了正常:“如 今我享了盛誉超过二十年,也到了应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他双手摊了开来,表示自此之后,他将会变得一无所有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你不要以为在所有医学创见中,你一点力量也未曾贡献 。那位……先生,提出的只不过是设想、是理论,而你却做了许多实际上的工作,使这 些理论,得到了实现。所有的荣誉之中,你至少可以占有一半!” 冯森乐博士不由自主地眨眼:“可以有这样的说法?”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当然,任何人都会承认你一半的功劳,你不必太自怨自艾 。当初你的做法,或许不是太诚实,但是,你曾经努力促使理论变成事实,这是功不可 没的,谁也不可否认!” 冯森乐博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显然,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得享盛誉,但是心理上 的负担,自然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这时,事情的真相为人所知了,他反倒真正松 了一口气。 海棠在一旁,一直未曾出声。她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光望著原振侠,心中不明白, 何以原振侠一下子,就接受了几乎不能被接受的事实。 原振侠故意避开了她的这种目光。 冯森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迅速恢复,他对海棠道:“即使没有那种新的激素,在使 老人得到绝佳健康状况方面,现代医学,也已有了极大的成就。” 海棠缓缓摇著头:“注射羊胎素?全身换血?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普通的方法,我 们要使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有充沛的精力,进行思考和应付繁重的工作!我们的医生研 究过你上一篇论文──” 她故意在“你上一篇论文”中加重了语气,令得博士神情尴尬:“我们的医生也知 道,这是极可行的方法,问题只要能有那种激素!” 冯森乐摊开了手:“可是,那位先生没有继续把他的研究结果寄给我!” 海棠的声音听来更残酷:“你愚弄了我们,我们一定要把你欺世盗名的事实,公诸 于世!” 博士的身子有点发颤,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说过,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怕! ” 海棠倏地转过身子来,狠狠盯著原振侠,在那一刹那间,她看起来实在有点令人心 寒。原振侠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她。 过了一会,他才听得海棠道:“你不知道,我会因此而受到甚么样的惩罚!” 海棠的声音甚至也是发颤的,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由衷地抱歉:“对不起,我没 有想到你的处境!” 海棠咬著下唇,转过身去。显然是她倔强的性格,使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表示自 己心中的恐惧。 望著她苗条动人的背影,原振侠道:“事情其实相当容易解决,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我去叫那位先生,把重要部分告诉冯森乐博士。” 他才讲到这里,所有人全都惊讶地叫了起来。海棠转过身来,长睫毛闪动著,神情 激动,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之中,有著显然的泪花。 原振侠作了一下手势,阻止了他们的发问:“我一定可以做到,请相信我!” 博士和海棠两人齐声道:“你要甚么酬劳,只管说!” 原振侠在突然之间,起了一阵冲动,转问海棠:“让我亲吻你一下!” 在这样的时刻,原振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真是叫人震动的。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半闭上眼睛,微昂起了头。原振侠走过去,就在她半闭的眼 睛上,亲了一下。然后,他们互望著,足有半分钟之久,海棠才慢慢转过身去。 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心中不禁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性格中,孟浪和不在乎的一面 又发作了。 能不能使冯森乐博士获得新激素的合成式,在海棠的心中,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这 样的大事,他所要的酬劳只是轻轻在眼上的一吻,这种行为,原振侠在一想到之际,只 觉得有趣,因为对他来说,事情并不是太难。 然而在一吻之后,三十秒的对视之中,他却在海棠充满异样深情的眼光之中,发现 这位美丽的女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要是炽烈起来,真足以把人烧成 飞灰了! 而原振侠本来是无意造成这样的局面的。 若是能使美丽如海棠这样的女郎,对自己有深切的情意,那自然是任何年轻人梦寐 以求的事。 但是,海棠却是一个有著特殊身分的人。她的权力、野心,或者不如黄绢,但也绝 不是普通的女孩。原振侠心中感到悔意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解释甚么。他只好暗中轻叹了一声,心中 想:以后事情怎么发展,只好听其自然了。或许,在这次相遇之后,和海棠再也不能相 会了。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冯森乐激动之极,抓住了原振侠的手:“你认识那位先生? 快带我去见他!”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认为你们两人相见,十分有必要。但是事先,我必须先徵求 那位先生的同意!” 博士连声:“当然!当然!”他又对海棠道:“有了原医生的保证,可以恢复我的 自由了吧?” 海棠转回身来,看来她已完全控制了她的情绪,又回复了极度典雅的神态:“这样 交涉的结果,自然再好也没有。不过……原医生的承诺……”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笑了一笑:“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别派人跟踪我 !” 海棠连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等,离开了房间,进了电梯,之后,就登上了车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海棠 和原振侠坐在车后座,博士和院长,另外有车子送他们回去。 在车门关上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一起处身于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原振侠反倒目 不斜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海棠发出了一下轻笑声。原振侠向她望了一眼,看到 在她的俏脸上,现出极甜蜜的笑容来。 当车子终于停下之际,海棠伸出手来:“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原振侠点头:“希望!” 他下了车,那辆神秘的大房车,载著神秘的海棠,疾驰而去。 原振侠在路边呆了半晌,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梦幻一样。可是刚才一 握手之间,使他的手中,似乎还留著海棠纤柔玉手所给予的那份舒畅的感觉。 呆了片刻,他才召了一辆街车,向厉大猷的大宅驶去。他必须立刻去见陈阿牛,请 他继续把自己的创见和发明,交给冯森乐博士。 当他来到大屋之前,敲了好一会门,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陈阿牛。 原振侠开门见山:“陈先生,我甚么都知道了。冯森乐博士这些年来的成就,原来 全是你的成就!” 陈阿牛一听,神情忸怩得像是做了甚么恶作剧,而被人抓到了的小孩子一样,连连 摇著手:“幸好厉先生过世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样做,会把我骂死!” 原振侠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出名,博士肯公开这个大秘密,你就立刻成为……” 陈阿牛不等讲完,就大摇其头:“不,不!我不要成名。厉先生大有成名的机会, 连他都放弃了不要,我要来干甚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凝视了对方一会,直到肯定对方这样说全然出于诚意,并无虚 伪做作在内,他才点了点头:“那么,请你帮忙帮到底,把那种新激素──” 陈阿牛道:“真不好意思,由于厉先生入了院,我心慌意乱,所以忘记了!” 原振侠实在想发笑,可是事情又和医学上如此重大的发现有关,他又笑不出来。 过了半晌,陈阿牛又道:“厉先生在世之际,只准我专研理论,不让我从事任何实 验。现在,他已去世了,屋子又那么大,我想到用来建造一个实验室,不知道他会不会 反对?” 原振侠十分高兴:“不会的,一定不会见怪的!” 以陈阿牛这样的奇人,自然应该直接参加实验室的工作。所以他又补充:“我可以 帮你建立这样的实验室。” 陈阿牛也十分高兴,握住原振侠的手,摇了又摇,道:“我已经请工程公司的人来 过了,先要拆掉卧室的外墙,才能把保险箱吊下来──” 拆了墙之后,保险箱在起重机的操纵下,被缓缓吊到了屋旁的空地上,已是三天之 后的事情了。 当天,原振侠就在陈阿牛处,取得了冯森乐要的合成式。这是可以使任何人获得诺 贝尔医学奖的重大发现,可是陈阿牛连想也不想就给了人,令得原振侠对他更是钦佩不 已。 保险箱吊下来的时候,厉家三位小姐和她们的丈夫,自然在场。才获得了丰厚遗产 的三姐妹,仍然一副贪婪焦急的神情,希望保险箱打开之后,能给她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 陈阿牛和原振侠离得较远站著,看著工程人员把第二号保险箱,自第一号之中倾了 出来,扶直。 三姐妹争先恐后,打开了第二号保险箱,不出所料,里面又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 像这样,一具又一具,一直到最后,第七号保险箱,被从第六号保险箱中倾了出来,那 已是一具相当小的小保险箱了。 看那三姐妹和她们丈夫的神情,越来越是兴奋。 本来,一切全是在空地上进行的,但到了第七号保险箱被取出来之后,他们商议了 一阵,就命人把保险箱抬进屋子去,而且吩咐所有工程人员离开。 在所有行动过程之中,她们像是根本不当有陈阿牛的存在一样。 陈阿牛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原振侠却有点看不过眼,他大声提醒她们:“三位不要 忘记,至今为止,保险箱中的一切,还全是属于陈阿牛先生所有的!” 三姐妹怔了一怔,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盯著原振侠。 陈阿牛淡然一笑,挥手道:“由得她们去吧,反正我没打算要保险箱中的东西。现 在又没有律师在场,由得她们去吧!” 三姐妹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监视著把保险箱抬进了屋子。 陈阿牛遣走了工程人员。看起来,他对于厉大猷生前,用了那么严密的方法收藏在 保险箱中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个人,若不是有著高雅之极的品格,自然很难做到这一点。 这时,连原振侠也无可避免地在想著:厉大猷坚持要把那具保险箱,和其中的一切 都送给自己,在保险箱之中,究竟是甚么呢? 他转头,望向那巨宅入口处。他知道,那三姐妹在保险箱一抬进去之后,一定会迫 不及待,就在进厅之中把它打开来。 这上下,应该已经打开了,保险箱中是甚么东西,自然也已揭晓了。 原振侠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在门内,传来了一下由好几个人一起发出来的呼叫声。 乍一听到那种呼叫声,很难断定发出呼叫声的人,是为了甚么而发出叫声来的。但 可以肯定的是,那断然不会是由于欢欣而发出来的。 陈阿牛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陈阿牛的神态却依然恬淡 :“看起来,保险箱中的东西,很令他们失望。” 这时,在门内,又传出了一阵急促的争吵声,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些甚么。 原振侠向陈阿牛投以询问的眼色,但陈阿牛却显然无意介入,他缓缓地摇著头。就 在这时候,三姐妹一起出现在门口,齐声尖叫:“陈管家,你过来看看,这是甚么?” 陈阿牛皱了皱眉,这时,他的身分已不再是“管家”了。但是他显然念在厉大猷生 前对他的恩情份上,还是走了过去,原振侠忙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门,果然那小保险箱已被打了开来。 在小保险箱之旁,是一个相当精致的木箱子,那自然是从小保险箱中取出来的。地 上,散满了木糠,那些木糠,可能是从木箱中取出来的。 在木糠之上,有著一样东西。那东西,却是原振侠再也熟悉不过的,那是一只圆筒 形的玻璃标本瓶。 任何医生,一生之中,不知接触过多少次这样的标本瓶。就算是普通的中学生,也 必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那是一只标本瓶,而不会将之误认为是一只糖果瓶的。 尤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在那只标本瓶中,充满了一种极浅的黄色液体,而在液 体之中,也浸著一个标本。 那标本不是十分大,是以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甚么标本来。但是一般来说,用这种 方法保存的标本,一定是某种动物的标本。 标本瓶中的那种浅黄色的液体,自然是俗称“福尔马林”的甲醛百分之四十的水溶 液了。生物标本的固定和防腐,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它来完成的。 当原振侠和陈阿牛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他们两人,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讶 的呼叫声来。 医学知识丰富如陈阿牛,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甚么。刹那之间,他神情之疑惑,尤 在原振侠之上,张大了口,盯著那标本瓶,神态不知所措之极。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著那标本瓶,尖声问:“这是甚么东西?” 陈阿牛没有立时回答,走过去,把那标本瓶捧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看著。 当标本瓶被举起来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标本,像是一 个脊椎动物的胚胎,大约是在最初一个月到两月之间的形成状态之中。 脊椎动物的胚胎,在最初形成阶段,形状都十分相似,鸡的胚胎,鱼的胚胎,兔子 的胚胎,乃至灵长类动物,包括人的胚胎在内,形状就大致相同。要在日后的发展上, 才能分辨出那是甚么动物来。 自然,胚胎的形状尽管类似,但至少有体积上的差别。照标本瓶中浸著的那个胚胎 形状大小来看,可以确定那是某种兽类的胚胎,可以是一只狗,一头熊,一只猩猩,等 等。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这时,也升到了顶点。这样的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是 没有甚么价值的,甚至,也没有甚么学术上的意义。可是,厉大猷却将之用那么奇特的 方式,保存了起来,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厉大猷这个怪人的心目中,这个胚胎标本,显然重要 之极! 因为在他临死之前,他三个女儿之一,只不过略提了提,他的反应之激烈就难以形 容。而且他还特地为这个胚胎标本,订下了内容十分古怪的遗嘱。 可是,实实在在,那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的标本。在稍具规模的中学的生物实验室之 中,就可以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标本。 何以厉大猷会对之如此重视?这个胚胎标本,原振侠可以肯定一定有极其特异之处 ,可是他却一点也看不出,特异在甚么地方。 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连连发问。陈阿牛仍然不回答,只是盯著标本看。 那三姐妹的声音实在不是很动听,陈阿牛又像发了呆一样不出声,原振侠不希望她 们再吵下去,答道:“这是一个生物胚胎的标本。” 三姐妹齐声问:“那又是甚么?” 原振侠耐著性子解释:“是在母体子宫内,还未曾成长完成的胎。” 三姐妹又惊异又失望:“是甚么东西的胎?” 原振侠答:“单是这样看,很难看得出来。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猴子,也有可能 是一个人!” 当原振侠讲到这里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却 又没有甚么明确的概念。 那三姐妹听他说及“可能是一个人”之际,不约而同地现出骇然、厌恶的神情来。 一个道:“老头子一定是神经病了,真会开人玩笑!” 另一个指著标本瓶:“这东西,值多少钱?”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一钱不值!” 一个道:“好像听说,胎……可以做补药,也很值一点钱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小姐,做补药的是胎盘,叫紫河车。就算是人的胎盘,也不值 甚么钱!” 那三姐妹互望著,神情还有点疑惑。她们的丈夫多少比她们有点知识,已经连声在 催她们离去。三姐妹还不死心,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会,希望可以找出一点甚么来。 可是她们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子之内,显然只是为了稳定那只标本瓶之用 ,并没有任何藏宝的作用在内。 三姐妹神情悻然,一面低声责备著她们的父亲戏弄了她们。 原振侠冷冷地道:“三位,这东西,厉老先生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他已经留给了 你们够多的遗产,你们也该知足了!” 三姐妹摆出一副“关你甚么事”的神气来,冷笑著:“好,那就给你吧,哼!” 随著冷笑声,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 来,便是极度的寂静。 陈阿牛一直盯著那标本瓶在看,原振侠也在看著。他知道陈阿牛和自己一样,一定 心中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为甚么? 陈阿牛在过了足有半小时之后,才问了出来:“为甚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为甚么了,你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为甚么?” 陈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侠道:“我和你一样,心中充满了 疑问。我们不必站在这里,何不到三楼上去──” 陈阿牛茫然点了点头,仍然双手捧著那标本瓶。在他们登上楼梯之际,他们都不说 话,直到到了三楼的书房中,在书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把标本瓶放在他们中间的桌 上,原振侠才道:“或者,我们一步一步来讨论?” 陈阿牛像是没有甚么主意,一面盯著标本瓶,一面连连点头道:“首先,标本瓶里 的东西是甚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中学生都能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 ” 陈阿牛又问:“哪一种脊椎动物?” 原振侠手指在桌上轻扣著:“这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过极简易的方法确知 。例如把标本作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或作简单的化验,就可以肯定那是甚么样生物 的胚胎。” 陈阿牛喃喃地道:“看起来,和人的胚胎比较接近,那是人在两个月左右时的胚胎 形状。” 原振侠刚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过,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标本。在那时,他就有 一种模糊的感觉,感到自己应该想到些甚么,可是又无法确切地捕捉。这时,这种感觉 又来了! 他想了一想,仍然不得要领。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陈阿牛抬起头来:“为甚么?为甚么一个人的胚胎,厉先生要用那么独特的方法来 保存?一个胚胎,对他来说,又为甚么那样重要?” 陈阿牛在发著一连串的问题,原振侠也就在此际心中一亮,本来是模糊的感觉,变 成了实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我想有答案了!这的确是一个人的胚胎。 而这个胚胎,如果有机会成长、出生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厉老先生的儿子!” 在过去的几天之中,原振侠和陈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无所不谈。厉大 猷当年在医学院中的情形,原振侠在冯森乐处获知,也全告诉了陈阿牛。所以这时,原 振侠一提出了这一点来,陈阿牛立时明白了那是甚么意思。 陈阿牛自然也听厉大猷说起过他“有一个儿子”,“又杀了他”。 情形本来是纯然不可思议的,但这时,却像是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简单明瞭了。连厉 大猷的奇怪语言,都有了解释。 情形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厉大猷在医学院求学时,相当风流,曾和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过。这表示,他和某一 个女士之间,如果有了爱情结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据冯森乐所说,在学生时期,厉大猷就不止一次,替怀了孕的女士,进行人工 流产手术。那么,当时他曾为那位“某女士”进行堕胎,也不是甚么奇怪的事。 当时,厉大猷是学生,不能负担风流的代价,进行手术,把自己的孩子胚胎自母体 中取出来,也并非不可理解的事。 或许是基于对某女士的怀念,或许是他认为,这个虽然发育未完成的胚胎,是他自 己的骨肉。所以,他才将之郑而重之地保留了起来,作为纪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这件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内疚之感。所以才会变成了“ 我本来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了他”的说法。 原振侠和陈阿牛两人,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把整个情形概括了出来。原振侠感到 相当满意,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的!” 陈阿牛在刚才,推测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意见和原振侠是相同的。可是这时,他又 现出犹豫的神情来,指著瓶中的标本,问:“原医生,人工流产的手术……能使一个未 成形的婴儿,保持著这种完整的形态,离开母体的子宫吗?” 原振侠一听,不禁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来。 陈阿牛问得对,能吗? 他没有回答,反向陈阿牛望去。因为他知道,陈阿牛的医学知识,远在他之上,而 厉大猷当年在医学院,又是专修妇产科的。在过去几十年之中,他自然也把妇产科方面 的丰富学识,传授给了陈阿牛。 陈阿牛缓缓摇头:“刮子宫手术,是万不能保存胚胎的完整的……” 原振侠接上去道:“负压吸宫手术,也无法令胚胎保持这样的完整,你看水囊引产 法呢?” 陈阿牛摇头:“一则,有经验的妇产科医生,不会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间,使用 这个方法,二来,即使是水囊引产,也必然……” 他讲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那么,就是进行剖腹手术取出来的了。” 剖腹手术是相当巨大的手术──剖开子宫,取出胎儿。 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陈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怪他会这 样说。因为剖腹手术,那是最后的手段,在有其他办法可以使用之际,不会使用。妊娠 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劳动这种大手术的。 可是,除非是进行这样的大手术,而且还要极小心地进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 持这样的完整状态? 两人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摊了摊手:“厉先生是这样优秀的一位医生,他总有办法 的。事实上是一个完整的胚胎,变成了标本!” 陈阿牛“嗯”地一声,又拍著标本瓶:“原医生,这个标本的脐带,你有没有注意 到?好像有点不正常,请你仔细看!” 原振侠凑过去,转动了一下标本瓶,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处来。 胚胎在这个时期,还未曾可被称为胎儿,脐带的发育还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经验 的医生,当然可以看得出来。 原振侠这时,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脐带,正常的脐带表面光滑明透,可是这个胚胎标 本的脐带,却看来呈椭圆形的小球状,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这个小球上,有著相当 明显的三个小孔。 这种情形,是原振侠所从来未曾见过的。他神情疑惑:“这三个小孔……如果是一 种病变性的穿孔,这个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陈阿牛道:“是──” 他抬了抬头:“原医生,我总觉得我们刚才的设想虽然合理,但是不一定是事实。 你再看这胚胎的头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陈先生,你的意思是……” 陈阿牛道:“厉先生对这个标本,重视到了异常的程度,总是有原因的。我这里没 有甚么实验的设备,你服务的医院方面──” 原振侠明白了陈阿牛的意思:“没有问题,我可以请准院长,任由你使用医院中的 任何设备。” 陈阿牛的神情,忽然有点忸怩:“不瞒你说,我的知识,全是理论上的。实际的操 作……例如,我就不会做简单的显微镜切片!” 原振侠笑了起来:“我来负责一切实际的操作。” 陈阿牛侧头想了片刻:“如果那……标本真是厉先生的……我们将之进行研究,厉 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原振侠道:“不会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过,不然,这种程度的胚胎,是无法 用肉眼来辨别性别的,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陈阿牛的神情是十分焦虑,喃喃地道:“我直觉感到……会有些事发生,可是又一 点头绪也没有,这个胚胎标本……”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忧形于色的样子,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 的“直觉”。他只好道:“不如立刻开始,很快就可以有结果的。” 陈阿牛又捧起了标本瓶来,看了半晌,又放了下来,摇头道:“算了,我决定甚么 都不动,还是将它放回保险箱去。” 原振侠叫了起来:“这算甚么?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处,怎可以放弃?可能厉先生 把这标本留给我,正是希望我来研究它!” 陈阿牛的神情仍然犹豫不决。可以看得出,他虽然是一个世界的医学奇才,但实在 不是一个十分有决断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侠一回,才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原振侠怕他又变卦,一伸手,自他的 手中接过标本瓶来。 他把标本瓶捧得高了些,看到在瓶底,贴著一张小小的标签。由于标本瓶的瓶底相 当厚,如果不是举起瓶来,是看不到瓶底的标贴的。 原振侠忙凑近来看,看到上面,用细小的字,写著两组数字:“一九三○·八·九 ──一九三○·九·一” 陈阿牛也看到了这组数字,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看来,像是日子,记的是这胚 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二十三天。不对啊,二十三天的人类胚胎,不可能发育到这种程 度!” 原振侠点头:“对,人类的妊娠期相当长,如果二十三天……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 胚胎,要不,就是这个日子,另有用意的。” 陈阿牛道:“还会有甚么别的用意?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年,已经是五十多年 前的事情了,那时──”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皱起了眉,像是在 突然之间,想起了甚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原振侠接上去:“那时,厉先生应该在德国?” 陈阿牛并没有表示甚么,只是含糊应了一声。 和陈阿牛认识以来,原振侠虽然惊讶于陈阿牛的惊人学识,也对他人格的高尚十分 欣赏。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侠感到陈阿牛的性格不够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这 时,那种分明有话要说,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原振侠知道追问也没有用,而且,人总有保持一点秘密的权利的。原振侠很懂得尊 重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标本瓶,顺手去揭了瓶盖。 在发现了这只标本瓶之后,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打开它过。因为在他们的专业知识里 面,一只标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们也知道,浸制标本的甲醛水溶液的气味,不是很好闻,所以他们都没有 想去打开它。 这时,原振侠顺手揭了揭瓶盖,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即将带著瓶子到医院去,原振 侠想肯定一下瓶盖是否牢固,以防在半途中倾泻而已。可是,他一揭之下,陡然呆了一 呆! 瓶盖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之后,陈阿牛也“啊”了一声:“这瓶盖……经过特别处理,是和 瓶子融在一起的!” 原振侠也已看清楚了。的确,瓶盖在当年盖上之后,曾用高温的吹管吹烧过,使得 瓶盖和瓶子的连接部分融化,然后又凝固在一起。 那也就是说,现在,要取出标本来,非把瓶子打破不可。不然,就没有第二个法子 。 陈阿牛又喃喃地道:“为甚么?为甚么厉先生那么小心处理这个标本?” 原振侠自然答不上来,他道:“我们走吧,只要通过一些简单的化验,就可以有结 果了!” 陈阿牛却突然双手捧住了标本瓶,把标本瓶移近他的身子,看起来像是怕原振侠下 手去抢一样。 当原振侠向他望去之际,他甚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原医生……我想厉先生 ……多半不会喜欢,他收藏得那样严密的东西,被人……再弄破……我想先从肉眼可以 观察得到的……来确定那是甚么胚胎……如果达不到目的,再去化验!” 原振侠诚恳地道:“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陈阿牛忙道:“我这里参考书多,我想可以的……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不 行……就到你的医院之中去化验!”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甚至把那标本瓶,紧紧地抱在怀中! 原振侠实在有啼笑皆非之感:“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好吧,我们再联络!” 陈阿牛现出一种十分抱歉,但是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原振侠心中自然不是很高兴 ,但也无可奈何:“那我先告辞了!” 陈阿牛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住道:“谢谢,谢谢你!” 原振侠笑道:“你谢我干甚么?倒是冯森乐博士,没有你的帮助,不知如何下台。 他曾对我说过,要求和你见面,你想不想见他?” 陈阿牛道:“不必了吧,原医生,我会和你再次联络的,你──” 当他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把那标本瓶紧抱在怀中。原振侠甚至可以肯定,他对于 整件事,一定已想到了一个重大的关键,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原振侠向门口走去,陈阿牛送了出来。原振侠忍不住道:“你准备抱著标本瓶送我 到门口?” 陈阿牛听得原振侠那样说,才如梦初醒,发出“啊”的一声,小心把标本瓶放在桌 上,陪著原振侠下了楼,一直送到门口。 原振侠在这一段时间内,又对他说了几句话。可是陈阿牛心不在焉,全然答非所问 。 原振侠离开之后,也一直在想著,厉大猷何以如此处理一个生物胚胎标本的原因。 可是不论他怎么设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比较起来,还是第一个设想最合情合理──那胚胎,是厉大猷的骨肉。 原振侠并没有主动和陈阿牛联络,他以为最多三天,陈阿牛一定会和他联络的。可 是,五天过去了,陈阿牛竟音讯全无。 到了第六天头上,原振侠拨了陈阿牛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他心中感到有点纳闷,但还是未曾想到会有甚么意外发生。 第七天,他又试图和陈阿牛联络,而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原振侠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头了。 陈阿牛的生活范围十分狭窄。厉大猷生前,他和厉大猷生活在一起,如今,他简直 是一个人生活的,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所以也无法在任何其他人处,打听到他的行踪。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想了一想,决定在下班之后,去看他一次。一个沉湎在学术 研究中的科学家,有时不接听电话,也不算是甚么奇特的事。 可是当天,在他快要下班的时候,却接到了冯森乐博士的电话。 冯森乐的声音,充满了感谢和兴奋:“谢谢你那位朋友,新激素合成之后,经过试 用,效果极其良好。我的任务已经百分之百完成,各方面都十分满意,我自然也得了可 观的酬劳。你那位朋友,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因此令我名誉受到损害,我也要请他出来 ,和我一起进行日后的研究工作。”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先生是一个怪人,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肯答应你的要求。 ” 冯森乐叫了起来:“世上没有人可以拒绝名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大量的金钱的! ” 原振侠想了一想:“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陈阿牛的一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儿,奇迹似地遇上了 厉大猷,他对自己的际遇,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有甚么奢求了。有的话,也就是希望 自己在医学上的创见得到实现,既然可以通过冯森乐来进行,他又何必再去追求甚么? 冯森乐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他在电话中继续道:“不行,我一定要见那位 先生。我的专机今晚可以到,一下机我就会来找你……说实在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计 画,我需要他参加。”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自然,我也会邀请你参加。” 原振侠感到十分好笑,冯森乐博士的功利主义,和太过市侩的处世方式,使他有反 感。所以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淡:“谢谢,我不会有兴趣!” 冯森乐大声道:“你会有兴趣的,这是一个有著十亿美元经费的庞大计画!” 原振侠更加反感:“我以为,科学研究多少和商业行为有点不同!” 冯森乐“啧啧”连声:“小伙子,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定是空前的科学研究!请告 诉我,如果没有庞大的基金,怎么进行科学研究?” 原振侠淡然道:“好,那等见了面再说!” 他放下了电话,心中想,自己对冯森乐博士的态度,何以竟有了那么大的改变?若 是在以前,博士居然要邀请他一起参加研究,他只怕会高兴得直跳起来。是不是因为知 道了博士的成就,一大半是来自陈阿牛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也找不出正确的答案来。所以这一天,下班之后,他暂且不去找陈阿 牛,回到住所,想静下心来,听听音乐。可是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拨了几次电话,陈 阿牛处,依然没有人接听。 到了晚上十时左右,门铃响起,原振侠把门打开。他在开门的时候,以为那一定是 冯森乐博士来了。可是门一打开,眼前一亮,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整个人都 不禁呆住了,在柔和的灯光之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海棠! 海棠穿著十分淡雅的便装,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可是看起来,就是那么美丽优雅。 整个人,散发著自然而然的一种无形的光辉。 原振侠看得呆了。 海棠淡然笑著:“来和你商量一点事,不准备请我进去?” 原振侠忙道:“请进!请进!” 海棠轻盈地走了进来,室内正充满了动人的竖琴音乐。海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 像是无数优美音符的化身一样。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转过身来:“或者说,是请求你一件事!” 原振侠本来想毫不考虑地说:“不论甚么事,我都可以答应。” 但是他突然之间,想到了海棠的身分,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而改口道:“ 请说。” 海棠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原振侠面前站定:“冯森乐博士会受邀主持一项研究 计画,他会邀请你参加这个计画。” 原振侠点头:“下午,在电话中,他提起过。” 海棠的神情有点紧张:“他提及了计画的内容?你答应参加了?” 原振侠摇头:“你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海棠皱起了眉。当她蹙眉沉思的时候,原振侠真想伸手出去,轻轻将她眉心的结按 平──这是绝对没有任何目的的。 男人都有锄强扶弱的心理,眼看著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眉心打著结,总会十分不忍 ,激于义愤,定有要令她解愁的愿望。 原振侠扬了扬手,又垂了下来:“博士说今晚,由你们的专机送他回来,一下机就 会来见我。” 海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他邀请你参加的目的,我也知道。对不起,可能很伤 你的自尊,他不是要你,是想通过你,邀请这些年来一直提供医学创见给他的那位医学 奇人。” 原振侠淡然道:“不会介意,我很早就已料到他的目的是这样!” 海棠突然踏前一步,几乎和原振侠是面对面了。原振侠在那一刹间,简直就像是遭 到了电击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而海棠却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握住了原振侠的双手,握得相当紧。原振侠手心中 ,这时冒出汗来,他已不自禁地要把海棠拉过来,轻轻拥在怀中了。可是海棠的几句话 ,却令得他自一个美妙的、色彩幻丽的梦境之中,回转到现实中来,而且,现实竟是如 此地丑陋。 海棠半仰著头,用极迷人的目光望著原振侠:“博士来了之后,答应参加他的计画 ,并且,定期把研究计画的内容,告诉我们!” 原振侠又感到一阵僵呆! 这次的僵呆,和上次是完全不同的。在刹那之间,原振侠心中的失望,令得他不知 如何才好。 海棠却还在继续著,她的声音仍然极之悦耳:“当然,你要甚么报酬,我们都可以 答应。” 海棠在这样讲的时候,她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神情,是一种强烈的、挑逗的暗 示。那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而且,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他是为了事 实的丑恶,和幻象的美丽之间的距离,竟然是如此遥不可及而叹息。 海棠,在外表上看来,是如此优雅动人的一个女郎,可是这时所做的事,却是要引 诱他做间谍特务! 在原振侠闭上眼睛的那片刻间,他感到海棠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拒绝这样一位美丽异性的投怀送抱,简直是违反生理的行为! 但是他还是轻轻推开了她:“好的,我先决定是不是参加,再谈别的!” 海棠怔了一怔,原振侠是在推宕,她自然听得出来。所以她立时后退了一步,低下 了头,神态方面,表示了失败后的一种屈辱。 原振侠心中又不忍起来:“请问,为甚么你们会对博士的研究计画感到兴趣?” 海棠仍然低著头:“因为那研究计画──” 她只说到这里,就发出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苦笑:“算了,别提了,就当我没来过好 了!” 她说著,转过身就向门口走去,动作十分快捷。到了门口,她手已握住了门柄,才 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参加这个研究计画的,不是为了我, 你有一定会参加的原因!” 原振侠怔了一怔,还不知道她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之间,她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 门关上之后很久,她带来的那股幽香,仍然在室中飘荡。原振侠也一直呆呆站著, 思绪极度混乱。直到门铃声又响起,原振侠才如梦乍醒一样,走过去开门。 这次,在门外的是冯森乐博士。博士用力拍著原振侠的肩头,呵呵大笑著,走了进 来。原振侠走过去,把早已唱完了的唱片收起来。 博士开门见山:“走,带我去见那位先生!” 原振侠摇头:“我要先取得他的同意,这几天,我一直无法和他联络。” 博士十分失望,但转眼之间,又兴高采烈起来,压低了声音:“你将看到一份极端 机密的文件,我早在一个月前收到的,关于一个研究计画,你可以看!” 他说著,郑而重之地把一个信封自上衣袋中取了出来,交给原振侠。 原振侠取出信封中的信件来,看完之后,他也呆住了。明白了海棠临走时,那句话 的意思。 那封信十分简短,为了表示这是重要之极的信件,信上的文字,是用一种特殊的、 有立体感的胶质墨水写成的,书法文体极其优美。 信的内文是:“本国拟进行一项空前的、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科学研究计画。本 国的秘密财政预算,可以为这项计画,提供不少于十亿美元的研究基金。由于计画中的 研究课题,和阁下一直在研究的有一定关联,而且阁下是公认这类研究的权威,所以本 国元首,决定请阁下主持是项研究。阁下若主持该项研究,不但可以成为本国上下一致 崇敬的人物,且可以随意动用该计画之研究基金。阁下之答覆,可与本国任何驻外使馆 联络。由于计画在极度秘密情形之下进行,阁下若无意参加,请严格保守秘密,勿在任 何场合之中提及。国家元首──卡尔斯将军” 原振侠是在看到了“卡尔斯将军”的署名之后,才感到震动的。 卡尔斯将军!这个世界公认的狂人,会对甚么科学研究有兴趣?只怕他连甚么叫科 学都不知道。所谓“科学研究”,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而原振侠更知道,如果卡尔斯真要实行这个计画的话,计画的真正主持人,一定是 黄绢,不可能是别人! 海棠至少是知道这一点的,知道他为了黄绢,也会参加那个计画,所以临走时才那 样说。 刹时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更乱。海棠的那一方面,想知道研究计画的内容,自然是 由于卡尔斯这个人的缘故。 卡尔斯和他的国度,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至于极 点。即使同样具有野心的国家,对他也一样头痛,全然无法测知他在下一步,会玩出甚 么新花样来。 像卡尔斯那样的独裁者,如果忽然对科学研究有了兴趣,有一件事几乎可以肯定, 那就是这种“科学研究”,必然有助于他的野心活动! 卡尔斯将军才不会关心甚么人类的科学前途,他只关心他自己的野心计画,是不是 能得到实现! 看著博士一副兴奋莫名的神情,原振侠指著签名:“这位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你 一定知道!” 博士点头:“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放过。我已和他们一个 大使馆联络过,表示我十分有兴趣。我得到的答覆是,我必须到他们首都,去见卡尔斯 将军,面谈细节问题。和我通话的,竟然是一位女郎,却有著将军的头衔,她的名字是 黄绢。” 虽然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但是他在听到了黄绢的名字之后,仍然不由自主, 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吟声来。 冯森乐博士道:“我不知道他们想研究甚么,信上只说和我的研究课题有关。我自 己知道,近几十年来,我的研究……”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尴尬的神情来,用力一挥手:“所以我立时想到,要把那位先 生找出来,和他一起参加那个计画。恰好又有人请我去……维护健康,所以我来到东方 ,主要是想找那位先生。我还以为那是十分渺茫的事,谁知道你竟然认得他!” 博士连连搓手,神情之中,充满了期待,望定了原振侠:“当然,庞大的研究计画 ,需要许多人参加,你可以成为我和那位先生的主要合作者──” 他把他的手,重重按在原振侠的肩头上:“小伙子,这是任何人一生之中,绝难再 有第二次的机会,绝不能错过的!”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低叹了一声,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半晌,才道:“博 士,那位先生是不是肯参加,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明天我去──” 博士打断了他的话头:“现在……现在就去,我在你这里等他,你能把他带来,那 就最好!” 原振侠本来就急切想再见陈阿牛,博士的提议,他倒也不反对:“好,我这就去找 他!” 博士十分熟络地在沙发上半躺了下来,原振侠打开门走出去,到了屋外,他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冯森乐这样热中名利,那倒并不意外,惹人寻味的是,卡尔斯将军想进行 甚么样的研究?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却没有甚么结果,因为像卡尔斯这样的狂人,可以有任 何念头。可以肯定的只是一点,这个念头和他的野心有关。 车子在郊区行驶,公路上十分寂静,原振侠又不由自主想起海棠来。他想著,海棠 、黄绢,全是在外型上,给人以如此美丽感觉的女性,可是她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 ,只怕根本没有人可以了解她们! 人的内心世界,是不因外型的美丽而转移的,有时,反而越是美丽的外型,越是包 含著丑恶的内在! 等到车子驶近那幢巨宅之际,原振侠心中,已经隐隐感到有点事发生了。因为整幢 屋子,一点灯光也没有,在黑暗中看来,像是一头硕大无朋的怪物一样。 一点灯光也没有,这实在是不合理的事,再加上这些日子来,都无法和陈阿牛在电 话上取得联络,原振侠自然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他加快了车速,把车直驶到巨宅门口 ,急急打开车门。 才来到门口,还未曾伸手按铃,他就看到了放在门铃旁的那个信封。虽然光线很暗 ,但是他还可以看到信封上的字:“留交原振侠先生”。原振侠呆了一呆,取下了这封 信来,后退了几步。 四周围一片寂静,屋子一片漆黑。他一面打开信封,取出信纸来,一面向车子走去 ,开著了车灯。 信自然是陈阿牛留给他的。原振侠看完之后,看了看日子,信是在好几天之前写的 了。算来,是上次和陈阿牛分手之后的第三天。 陈阿牛并没有遵守他的诺言! 原振侠而且可以强烈地感觉得到,上次分手的时候,陈阿牛已经有了欺骗他的打算 。他一定已想到了甚么,所以才不愿把那胚胎标本拿去化验。 陈阿牛的信写得很委婉,措词也很客气。可是原振侠在看了之后,仍然无法压抑被 欺骗的愤怒,用力一拳,打在车子的座位上,向著巨宅大声骂了起来:“陈阿牛,你是 卑鄙小人!” 他这样对著空屋子骂,当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以下是陈阿牛的信:“原医生:请无论如何,接受我的道歉。你一定要明白一点, 我知道我的行为是不应该的,但是我必须那么做。我们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是我决计不会再和你见面。这幢房子,我已委托人出售,屋中的一切藏书,都归你所有 。我之所以要躲起来,是有一个特殊的原因,这原因特殊到我无法向你解释,只能请你 原谅。陈阿牛” 原振侠又在车座上重重打了一拳。虽然陈阿牛在信中甚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知道, 一定是为了那个胚胎标本! 但是,究竟为甚么?那胚胎标本,又究竟有甚么特异之处,要令得他这样避开,“ 永远不再见面”? 隔了好一会,原振侠愤怒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之后,他开始想这个问题。 他曾仔细观察过那胚胎标本,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时,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 这个胚胎标本,会令人突然离开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去!厉大猷当年,突然离开了 德国,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胚胎标本呢? 厉大猷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大秘密,不然,他不会在临死之前,连电话都不让陈阿 牛打去! 陈阿牛很听厉大猷的话,在厉大猷入院之后,未曾和他进行过任何联络。那么,厉 大猷的秘密,应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厉大猷的秘密,是不是和那胚胎标本有关?就算有关,陈阿牛也没有理由知道,他 为甚么又突然离去了呢? 原振侠思绪之乱,真是无以复加,他想起冯森乐还在家里等著他,看来博士要大失 所望了。 他无精打采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在巨宅的墙角处,距离他约莫有二十 公尺处,有一个人站著。 乍一看到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屋角处,那著实令人吃惊。 可是他随即看清楚,那是一个颀长苗条的人影。他甚至立即可以肯定,除了海棠之外, 不可能再有甚么女人,就算是站在如此孤寂的黑暗之中,都会那么好看! 海棠,在他驾车前来的时候,还一直在想著的海棠,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不过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海棠的身分,她想要知道些甚么,不断地跟踪他, 那应该是意料中的事。刹那之间,原振侠感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疲倦。 海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距离很远,原振侠不可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但是 他彷彿仍然感到,她大而充满魅力的眼睛正充满了期待,这简直是无可抗拒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把车头灯连闪了三下,示意海棠过来。 当海棠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走过来,美丽的身形离他越来越近之际,原振侠真的 无法肯定,向他走来的是一个仙女,还是一个女巫? 海棠来到了车前,并不弯下身来。原振侠打开车门,海棠才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谁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海棠才道:“一个卑鄙的特务,其实也是人。”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幽怨,令人听了心碎。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这种话,如果给你上司听到了,会有甚么结果?” 海棠震动了一下:“上司……也是人!” 原振侠叹息著:“可怕就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人,但是当这些人,在一个组合之 下生存之际,人就不再是人。为了一个目标,人只不过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工具!” 原振侠侧头看著海棠,海棠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又沉默了半晌, 她才伸手指了指门:“原来使冯森乐博士成名的人,就住在这屋子中。对不起,早几天 ,我已看了他留给你的信。” 听了海棠的话之后,原振侠的反应,只是凝视著她。海棠忽然轻笑了起来:“你以 为我会觉得惭愧?不会的。”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著手,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海棠又道:“没有了陈阿牛,冯森乐 博士还会不会让你参加那项计画?”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海棠轻轻吸了一口气:“计画,实际上,是由黄绢主持的。” 原振侠也吸了一口气:“我和你,如果不是讨论这个问题,那有多好!” 原振侠在这样讲的时候,是十分由衷的──夜空全是闪烁的星星,四周围那么寂静 ,一个这样美丽的女郎在身边,可是却谈论著那样的话题! 原振侠的语调是无可奈何的,他也感到心情上的极度无可奈何。当他想到黄绢时, 他的心境如此,现在,也又是如此。 海棠静了片刻,却并没再改变话题:“别以为我们获得情报,只是为了政治集团的 利益。有时,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海棠又道:“据我们已获得的一点资料来看 ,黄绢将要主持的那个计画,是疯狂绝伦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疯狂到甚么程度?” 海棠低叹一声:“可惜我们对于计画的内容,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计画对人类会 造成极大的灾害,比当年制造核武器,还要疯狂可怕!” 原振侠摇头:“你既然不知道内容,怎知道那个计画的疯狂可怕?” 海棠压低了声音:“那是从一些文件上知道的。如果你能参加──” 原振侠陡然发动了车子:“你要回市区?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他知道海棠接下去,又要重提她的要求了,所以他截住了她的话头。 海棠居然点了点头:“好,我要回市区去,谢谢你!” 原振侠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到可以看到市区灿烂的灯光时,海 棠才道:“他们请了不少医学界著名的人物去,冯森乐博士是最近受邀的一个。你能设 想他们的计画,想研究甚么?” 原振侠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晌,才道:“或许是卡尔斯 将军,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在追寻长生不老的方法,想永远活下去!” 海棠蹙了蹙眉,缓缓摇著头:“不是的,一定不是!” 她否定了原振侠的答案,可是显然也设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两人之间又维持了片刻 沉默,海棠才道:“请停车,谢谢你!” 当原振侠一停下车,海棠就打开车门,飘然下了车。原振侠望著她的背影,呆了片